“三句半”节目诞生记

二妹子

       园子是亚城公认的才女兼写三句半段子的高手，曾在不同场合为不同社团写过段子，如中文学校毕业典礼、社团年终聚会、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等等。这次编写亚城七七级聚会三句半节目的重任义不容辞地落在园子身上。

       不负众望，园子很快写出了第一稿。

       今天大伙聚得齐，不少牛郎和织女，咱这唱得哪出戏？七七级。

       因为要说的是“七七级“，园子巧妙地将”七七同学“比作牛郎织女，以“纪念恢复高考四十周年”为喜鹊搭桥，让亚城相识和不相识的七七同学前来相会。开始排练后一直用的是这段词，直到有一天二妹子忽然想起园子三句半的经典开头：“东风吹，战鼓擂“，这不就是那时的战斗口号吗？用它开头是不是更有时代感？园子表示同意，重新写词：

       东风吹战鼓擂，今天聚会谁跟谁？不少牛郎和织女，七七会。

       七七级大部分同学都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长在60年代。随着共和国的成长，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和磨难。幼年或童年时期的“三年自然灾害”，将饥饿的烙印深深留在心里；到了读书

上学的时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又将他们或多或少地卷了进去。许多人因家庭出生或上一辈的关系，招工入学工作生活都受到影响。这一代人的成长道路被园子写进三句半的头几段里：

       我们生在新中国，家庭出生没选择，红旗指路上下坡，运动多。

       三年灾害挨过饿，四海翻腾闹文革，捧着宝书去学校，不上课。

       对于文革时学生上学不学文化课只学毛主席语录的事二妹子记忆犹新。那时二妹子是“红小兵”，上学没有课本，没有作业，没有考试，红宝书几乎人手一册，背诵主席语录不仅体现思想上的忠诚，更是生活中的需要，理发买菜辩论吵架都用得上，谁背得多背得熟，理就在谁这边。据说，有位老太太买菜，售货员说：“‘为人民服务’，你买什么？“老太太说：”‘愚公移山’,我买萝卜。“售货员见她挑东捡西很不耐烦，就在一边说：”要斗私批修！“。老太太头也不抬，手里继续挑着，嘴里念叨着：”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这哪跟哪呀，只当笑话。

       亚城“七七级纪念恢复高考四十周年“活动通知发出后，77級同学们热情高涨积极响应，表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群里吃闲饭“！殊不知与这有一字之差的豪言壮语改变了整整一代城市青年和千百万家庭的命运。1968年12月22日，全中国的人们虔诚地守候在收音机旁，等待着聆听“毛主席的声音”。这次广播播出了《人民日报》将于次日发表的一篇报导，其标题是“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为这篇报导所加的编者按语引述了毛泽东的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收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这日子是惊人的巧合，毛泽东1968年12月11号发出指示，七七级亚城聚会组织者将日子定在12月10号，整整四十九年！当侯哥邀请知青同学上台合影时，参加聚会的一大半都冲到台上。下乡的知青们遵从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在白天“劳其筋骨”的同时晚上还“苦其心志”，如饥似渴地读书思考，于是有了：

       伟大领袖手一挥，上山下乡去插队，唱着红歌离家乡，十六岁。

       日出而作日落归，能吃能喝难入睡，炕头油灯看禁书，灯太黑。

       近日央视国际频道《国家记忆》推出的纪录片《高考一九七七》又一次把同学们带回四十年前那难忘的时刻：报名去吧，不论成份地富反坏右，没有出身贵贱尊卑，570万考生潮水般涌向考场，分数面前人人平等。那是一代人的命运转折的时刻，今天想来仍激动不已：四十年来家与国，八千里路云和月，“七七级”！一个群体的特殊称号，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忆。群主辉煌说：俺哥都进了《国家记忆》了，光荣啊！

辉煌的哥哥黄建中博士，清华大学自动化系77级学生，在近日央视播出的《国家记忆》中的镜头

       小平出山再兴邦，白卷英雄不吃香，恢复高考选人才，靠智商

       十月号角一吹响，千军万马奔考场，百分之五姣姣子，上榜

       77级同学来源庞杂，经历丰富。看看报名登记表和同学们写的回忆文章就知道，我们中既有上山下乡的城市知青，也有面朝黄土的农村青年，还有被改造或待改造的家庭出身不好的子女，工农兵学商，各行各业都有。俺家二妹夫上学前是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头道湖公社二道河生产大队乱井子生产小队插队知青，贫下中牧，当过羊倌放过羊。另外，七七级同学年龄跨度也非常大。大的三十多岁，小的只有十五六岁，有兄弟、姐妹、叔侄、师生、夫妻、妯娌……同年考入。二妹子在班里是年龄最小的，同班老大姐年长二妹子一轮还加二岁。老大姐入学前已是学校老师和两个孩子的母亲，1978年的那个春天，她和大儿子一起入学：她上大学一年级，儿子上小学一年级。五年后他们也一起毕业：她大学毕业，儿子小学毕业。于是，这些生动的故事进了园子三句半的段子里：

       五湖四海进课堂，跨域工农兵学商，下铺兄弟干啥滴，放羊。

       应届小弟少儿郎，三十大姐娃她娘，不同年龄不同辈，同窗。

       三句半段子有了雏形后，立刻招兵买马，老大老二小三小四应招进入演出小组。排练场地设在园子家，园子本人更是身兼数职位：编剧、导演，外加管饭。园子说：“头炮不响，万炮齐喑。第一句尤为重要，要让同学们听清楚听明白。”邢慧嫂子字正腔圆声音漂亮富于磁性，是当仁不让的老大。三句半，关键还在于”半“，这半句话不仅词儿要压韵、简捷、诙谐、合意、出忽意料，还要求表演者有喜剧天赋。仔细审查这四个七七级同学，有喜剧天赋、并且活泼大方的是群主辉煌，小四儿就是她了。两个重要人选确定后，剩下的就好办了：军领导自告奋勇当老二，二妹子荣幸做小三儿。

       演出前三周的一个晚上，四人第一次在园子家集合，各自领到了自己的武器：鼓，小镲，大镲，铜锣。二妹子手里拿着道具，看着铺在桌面上的三句半词儿，一段段一句句都是熟悉的过往与经历，心中一阵莫名地感动。大家忍不住又回忆起四十年前的往事，邢慧嫂子说起了她那段有惊无险的故事。

       嫂子1977年高中毕业后到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博斯腾湖所在地新疆博湖县插队，12月8日坐着队里派的一辆马车，带足四天的干粮，提前一天到县城赶考，考完后又回到乡下。那年冬天，博湖异常寒冷，雪也下得异常大，知青点的门是朝外开的，早上门居然被冻得开不了。突然一天晚上，队长冒着半人深的大雪赶到知青点，见到嫂子后激动不已，连连说：“闺女啊，你还活着吶，吓死我了！”原来队长在县上开会，听说一个已过分数线的女知青在去县城体检的路上走失，漫天大雪、生死未卜，一查还是他生产队的。队长连夜赶回，以确认嫂子的生死。原因当时由于通讯不便，嫂子压根儿就没收到体检通知。队长听后当即说，给你一匹马，明天就去县城体检！嫂子从未骑过马，况且还要在荒无人烟的雪地里走5、6小时呢。无望之际，两位老知青自告奋勇表示骑自行车护送嫂子进城。第二天，他们全副武装，皮帽、口罩、大棉衣，冒着零下20度严寒出发了。那条去县城的马路基本没有路人，自行车在齐腿深的雪地里，艰难地向前缓行。两位老知青轮换驼着嫂子，历经5小时，终于在体检截止日期的最后半天里满头雪霜地走进县城知青办，他们还在等这个曾经失踪的最后一个体检的考生。那年博湖县3000考生，考上29人，嫂子是其中之一。

       听完嫂子的故事，大伙儿一番感慨，一番唏嘘：还好还好，感谢善良的回族队长，感谢质朴的插队同伴，感谢知青办的工作人员，更感谢1977年10月的那声惊雷！

       两天后，情况有了变化：邢慧嫂子因为要准备聚会上的朗诵节目，无更多时间顾及三句半，得另找一人入队。二妹子及时发掘了同校同学牛威哥前来救火，他是新队员，补位小三儿；军领导扶正说头句，二妹子依次递上。三句半中二妹子的位置由此正式确立。阵容定了，接下来便是专心地排练了。

       新阵容第一次集合是在感恩节过后的那个周末，牛哥一路紧踩油门从北卡赶到园子家。那天园子家管饭：饺子，猪肉豆角和猪肉韭菜两种馅，还有一点小酒。因为写的是熟悉的内容，白纸上的黑字立马变成生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老同志背词出奇地快，鼓、锣、大小镲也使用自如，几遍过后三句半就像三句半的样子了，吃饺子的时间远多于排练时间，好像来园子家是吃饺子第一，顺便才排练了三句半。

       以园子精益求精的态度，三句半的词一直处在增增减减修修补补的状态中。随着报名参加同学一天天地增加，同学们写的回忆高考文章陆续发表，信息量越来越大。园子发现七七同学中除了知青，工人阶级也占了相当比例，不少知青招工返城，钳工、电工、铁路工、仪表工、纺织工、印刷工……样样都有，郭鹏当过搬运工，老钱不能说的秘密终于说出，这些现成的词儿又被加入到三句半中。

       有幸招工进厂矿，好歹有个班去上，国营集体菜市场，卖黄酱。

       钳工电工印刷工，老郭当过搬运工，老钱梦想被推荐，一场空。

       起先是“国营集体菜市场，迷茫。”想到招工进厂了，好歹有个能领工资的班去上，但去的地方有国营大厂，也有街道小厂、菜市场，对于前途仍感“迷茫”。这意思到了，好像三句半的“半”少了诙谐与灵动。园子的一位表姐招工回来后是卖酱油的；辉煌说她哥一发小小时的远大理想是卖麻酱，因为那时物质匮乏，妈妈每次让他买麻酱在回来的路上都忍不住舔两口。军领导也不住地砸吧嘴：小时侯吃麻酱，那叫一个香！但麻酱容易被观众误听成是麻将。最后统一意见，就是它了：“国营集体菜市场，卖黄酱！”

       第二次集合刚进园子家门便闻到满屋飘香，园子家园丁正在炖红烧鹿肉。这次是先排练后吃饭，忍着。导演园子说咱得加几个动作，没动作显得呆板、动作多又影响听众注意力，这动作得加得恰到好处。演出时穿什么？无论要重现四十年前“高中毕业少儿郎”还是“大姐三十娃他娘”都不可能了，一二三四们早过了那年龄。不是还有一句“跨越工农兵学商”吗？就是它了，工、农、兵、学，极具代表性，各自准备吧。

       第一次看到军领导的“兵哥哥”造型，彻底笑翻。虽然带着绿军帽，穿上白衬衣绿军裤，可这哪是兵啊，真真儿的“军领导”，岁月的痕迹全在脸上写着呢！可谁又不是呢？二妹子扎上小辫儿身穿红花花衣服，脚穿四十年前的方口布鞋，看上去也是一毕业很久或留校很久的大学生。辉煌是工人造型，她极聪明，以牛仔布小外套做劳动布工作服，再剪下她实验室白大褂的两根袖桶做袖套，加上两根长辫子，活生生一工人师傅。牛哥是知青，首先给他找了一顶二妹夫下地干活儿的草帽，这是必须的。知青穿啥呢？1234们决定给他做一件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字样的汗衫。起初，用二妹子画国画的颜料曙红来写，但水分多少不易掌握，水少了拉不开笔，水多了又渗下去。霍霍了两件白汗衫后决定作罢，另想办法。二妹子打印出红色“广阔天地”的字样和一个五角星，用剪刀仔细剪下，再用蒸馒头的白面熬了小锅锅浆糊，更仔细地将字和五角星粘在白汗衫上，铺平压齐。第二天一看，妥了，效果极好。聚会上，牛哥带着草帽、穿着这件广阔天地的汗衫、挽着一高一低的裤脚满场子招摇，还引来追“星”的fans 前来合影。聚会后，牛哥要求永久收藏这件汗衫。

       二妹子想起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怀旧……不是因为那个时代多美好，而是那个时候，我们年轻。年轻，便是美好。

       这次排练把动作加入，一二三四们情绪饱满，无论园子对每句台词儿怎样精琢细磨，从一稿改到七稿还在不断修改，一二三四们都能超水平发挥，应对自如。三句半更像三句半的样子了。

       终于到了吃饭时候。大伙儿一边吃着红烧鹿肉一边听牛哥讲牛嫂的故事。那年十月，牛嫂报名参加高考后仍继续在生产队喂猪。 牛嫂一门心思研究数理化，废寝忘食，自己顾不上吃喝也忘记给部下安排伙食，猪儿们饿得在圈里转圈圈，最后饿急了的猪儿们终于翻出高墙跑到附近庄稼地自行解决温饱，社员们发现后大叫：“猪拱庄稼了，猪拱庄稼了……”

       这次集合，练了，吃了，喝了，玩了，还有一重大成果。饭后，园子家园丁说你们七七聚会为什么不给每人做一纪念章呢？亚城、七七、名字、学校、日期都印在上面，一目了然，还有收藏价值。他这一说，还真把黄、军两位领导说蒙圈了，还能做这纪念章？园丁继续解释并拿出样品给领导看，介绍做纪念章的设备、材料，怎样购买。最后园丁索性大手一挥：做纪念章的设备、材料我贡献了，你们只管准备七七的资料吧！这才有了后来军领导率领部下们长桌上面“绣红旗”、连夜赶制纪念章、聚会时每人胸前别一枚的故事。

       最后一次排练是在大雪后演出前一天的那一个晚上。1234们穿戴整齐，园丁用他的iphoneX给每人拍摄了定妆照，四人敲锣打鼓打镲一遍遍地练习小跑入场、站定造型、自我介绍、开场说词。最后，园子总结一句：完美！排练阶段大功告成！

       聚会上，三句半的演出获得出乎意料的好评。其实，二妹心里清楚，园子词写得好是因为这词能引起七七同学们的共鸣，句句写在心坎上。音犹在，鬓发衰，物还是，人已非，笑脸上，满是泪；酒未斟，心已醉……数不尽的同窗情深，道不完的人生百味！七七级啊！

       演出结束后，二妹家的二妹夫说：俺喜欢最后那几句，话糙理不糙，都是大实话。是啊，当年七七级同学差不多都已进入了人生斜阳，有些已含饴弄孙，有些将届退休，年龄小的亦从知天命向耳顺挺进，衷心祝愿七七各位老同学：更健康，孙满堂，活得长！

       从三句半开始编写、排练到演出，前后历时3周、园子改稿八遍、1234们集合五次、共计吃过饺子、海鲜米饭、鹿肉、涮火锅及各类水果点心，七七级聚会“三句半”节目到此全部结束。

附三句半： 难忘1977                      

编创： 园子  晋汾       表演： 会军 ，晋汾， 牛威， 黄慧              

12/10/2017 亚特兰大 纪念高考40年晚会             

         
1 东风吹、战鼓擂  10 小平出山再兴邦
   今天聚会谁跟谁       白卷英雄不吃香
   不少牛郎和织女       恢复高考选人才
   七七会                      靠智商

2 我们生在新中国  11 十月号角一吹响
   家庭成份没选择       千军万马奔考场
   红旗指路上下坡       百分之五姣姣子
   运动多                     上榜

3 三年灾害挨过饿  12 五湖四海汇课堂
   四海翻腾闹文革       跨越工农兵学商
   捧着宝书去学校       下铺兄弟干啥滴
   不上课                      放羊

4 斗私批修天天搞  13 应届小弟少儿郎
   学习雷锋思想好       三十大姐娃他娘
   造句作文常常写       不同年龄不同辈
   讲用稿                     同窗

5 毛主席的手一挥  14 初中课程大学讲
   上山下乡去插队       底子太薄愁断肠
   唱着红歌离家乡       发奋读书到深夜
   十六岁                     不上床

6 广阔天地有作为  15 学业有成奔四方
   插秧掏粪不怕累       各行各业去闪光
   村里姑娘叫小芳       时代浪潮造精英
   没约会                     挑大梁

7 日出而作日落归   16 弹指一挥四十载
   能吃能喝难入睡        沧桑巨变两鬓白
   炕头点灯看禁书        峥嵘岁月故事多
   灯太黑                      难忘怀

8 有幸招工进厂矿   17 今日亚城聚一堂
   好歹有个班去上        酒未斟满泪两行
   国营集体菜市场        祝愿七七老同学
   卖黄酱                      辉煌

9 钳工电工印刷工  18 (齐)祝愿七七老同学
   老郭当过搬运工       更健康
   老钱梦想被推荐        孙满堂
   一场空                      活的长
                                    快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