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了,十万火急地赶回湖南老家:车停芝加哥的朋友家,朋友帮忙机场来回的接送;上海的外侄女根据我的飞行情况调整着上海到长沙的高铁票计划(微信真方便,芝加哥和仁川机场都有免费的wifi。);长沙的老同学安排好车和司机,等在高铁站外,直接送往三小时车程外的县城。要不是韩亚飞机在芝加哥因机械故障耽误了汉城的下一个班机,两天就可以赶到母亲的床边了。等我站在母亲床边的时候,半清醒状态的母亲抓着我的手:不是交代你不要回来的吗?
其实我回去能作的有限。老人家的左腿因风湿性关节炎已经疼痛多年,全靠我每年给她准备的止痛药来减轻痛苦。一个礼拜前她发现自己的右腿出现了病疼并很快失去了知觉,瘫痪的担忧变成了现实,要在床上度过余生让她完全失去了对生活的依恋,停止了吃喝。周末弟弟弟妹去妹妹家办事,一向和母亲相处不太融洽的弟妹一句“奶奶,我们来接你回家”让老人家热泪盈眶--老人家因和弟妹相处不好,在我和妹妹的要求和安排下,几年前同意来妹妹家长住,但提出了唯一条件:一定要在儿子家过年和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弟妹的一句话触到了老人家的心事。弟弟弟妹把老人家接回家后,老人家状况依然没有好转。看了母亲的状态,我们兄弟姐妹们商量,到了该准备老人家后事的时候了。我拿出长沙老同学给我准备的一万现金,交待弟弟弟妹准备接待来看望老人家的亲朋好友。这是老人家最在乎的事情,也许就是老人家最后一次了。
随着我到了老人家的身边,老人家的精神状态有了改观。在妹妹的劝说下,她开始进食少量八宝粥和其他流质饮食。三天下来,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也开始重点转移,从接待来看望老人家的亲朋好友这个重心变成了和老人家多谈心,考虑后面老人家的生活安排。
也许是外婆没有儿子,在丈夫去世后被迫三嫁的阴影,老人家有着根深蒂固的只能和儿子一起长住的封建思想。在她还健康的时候,她里外一把手,自然和儿媳相处不难。几年前开始行动不便,生活起居需要他人照料起,如何安排她晚年的生活就成了我和妹妹的话题。2004年回老家,我就和妹妹妹夫商量好,怕她好强的个性和弟妹相处难,就安排了必要的时候让妹妹妹夫接老人家过来长住。但过年过节,老人家是一定坚持要回儿子家的,一去住上十天半月,妹妹妹夫就会再去接。直到去年过年,老人家实在走不动了,外甥留她,才破天荒地在女儿家过年。
看到老人家可能瘫痪的现实,我知道老人家今后的生活料理会更难了。在弟妹不在场的情况下,我和妹妹商量了两个方案--弟妹同意辞职照顾母亲的前提下,母亲住弟弟这里,我付弟妹的工资;或说服母亲回妹妹家,由妹妹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照顾,中午大姐抽空去妹妹家关照一下。第一个方案需要弟妹同意,第二个方案需要母亲同意。我把重点放在说服母亲,因为只有我才有说服她的可能。三天也没让老人家同意。到我要回美国的前一天,弟妹终于同意辞职回家照顾,而妹妹也承诺过一个月她就放假呢(她是小学老师),会来接替弟妹全天照顾。
有家有口,是不能在中国长时间停留的。要回美国了,我把上海岳父母替我准备的5000块人民币,拿出500作为回程的开销,另外的钱留给了妹妹以备今后母亲生活需要。妹妹让我放心,这些年我留给母亲的钱,老人家一向舍不得花,除了晚辈结婚生孩子等大喜事她会给红包,节余的钱她都存起来,存折上还有一万八千多。加上这次的4500,足够农村一个普通葬礼的一半费用了。
老人家好强的性格和封建思维使她在家庭面对困境时是家里的主心骨,但也让子女为她晚年安排为难。为了维持她回弟弟家这个可能性,这些年姐姐妹妹和我花了大量时间和金钱来帮助弟弟弟妹,从居住条件的改善到解决她和弟妹之间的矛盾,连侄子上学的费用妹妹和我也差不多全包了。但老人家生命的最后阶段,我们还是担心老人家会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妹妹说:母亲和姨妈(母亲的姐姐)都是这种好强爱操心的性格,都不能在晚年坐下来享点清福。曾经在姨父去世后和表哥商量好,让两个老人住一起,找个保姆,房子也有独立的一栋。时不时我们都能在下班后遛达过去看看。可她们住一起,没一个月,就开始天天吵架,谁都不能接受对方的方式,以至于我去开她们的玩笑--嗯嗯嗯,还教育我们要兄弟姐妹关系融洽呢,看看你们,就差骂娘了。。。性格决定命运啊。
我知道我对得起老人家。在亲友邻居眼里,我们兄弟姐妹都是孝顺子女。母亲也说:看看周围,她是最长寿的几个农村老人了,年青她十岁的都没下几个。但作子女的,总希望为子女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能平静地走完她的人生路。离开老家的时候,我给老人家说: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来看您。但我知道那个可能性太小。
有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遗憾,不能送母亲最后一程看样子也会成为现实。人生就是在一个又一个遗憾中走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