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第六届中央总书记向忠发,被国民党特务机关抓捕后,竟然只经过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被国民党方面予以处决。此事,多年来一直令人很难理解:国民党当局为何不像以前与以后的那样,充分利用被捕中共领导人物自身的潜在价值,扩大抓捕战果,从而达到最大限度地摧垮共产党组织的企图,却居然如此匆匆忙忙就将向忠发枪决了呢?
近日,我翻阅《熊式辉回忆录》,从中发现了若干历史细节,对解开这个疑团,似乎有些帮助。
处决向忠发
先简要回顾一下向忠发被捕的历史画面:
1931年6月22日上午9点多,从事地下工作的向忠发,离开陈琮英(中国工农红军女战士、任弼时的夫人,于1932年加入共产党)与杨秀贞(与向忠发同居的女人)所住的“德华”旅馆,到上海市法租界内善钟路的“泰勒”租车行,准备租汽车返回其在小沙渡路的住所时,被国民党特务和租界巡捕抓捕,即被押往嵩山路巡捕房,随后又解往卢家湾巡捕房政治部(卢家湾是法租界七个巡捕房之一,也称中央捕房,法租界警务处就设在这里)。之后又被国民党方面引渡,解押到了龙华的淞沪警备司令部。
向忠发是何时被转押到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呢?是他被捕的翌日,即23日凌晨一时之前。这个历史细节是著名传记作家叶永烈采访张纪恩(原煤炭科学研究总院上海分院顾问、革命老人张纪恩,是因向忠发案而牵连被捕的四个人之一)所得,应当是可靠的。
因此,向忠发被引渡到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后,就只有23日一个白天,加一个夜晚了。到第二天,即24日凌晨3点,向忠发在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就被处死了。好不容易才抓到手,却仅仅只经过一天时间,就将中共中央的头号人物给枪决了!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人难道是疯了,或是蠢到家了?!
两种“权威”的解释
对此,连国民党中统特务头子徐恩曾于几十年后,在他的回忆录中,还很惋惜地说:“这样的处置,对我的工作的开展上,实在是种损失。”对于国民党方面为何会迅速处决向忠发的原因,比较权威的解说有两种:
其一,是原中共特科工作人员陈养山所述《关于向忠发的被捕与叛变》一文中回忆说:
向忠发之所以很快被枪决,是由于电报转发中误了时间造成的。向忠发被捕后先关在法捕房,后解到国民党龙华警备司令部,警备司令部立即电告蒋介石,说抓到了共产党的总书记。当时蒋介石在庐山,接到电报后立即批了“就地枪决”几个字,后又接到第二封电报,说向忠发投降、叛变,蒋介石又批了“暂缓处决”几个字。但等第二份批文发到上海时,向忠发已被枪毙了。
其二,研究中共秘密战线历史的专家尹骐,在所著的《潘汉年传》《潘汉年的情报生涯》两本著作中,披露道:
警备司令部熊式辉在向忠发被引渡过去之后,曾密电正在江西前线的蒋介石,请示如何处理,蒋的复电是“就地秘密枪决”。
据警备司令部总务处处长说:当熊式辉密电蒋介石请示如何处置向忠发时,还不知道向已决心自首叛变。蒋接电后立即复电就地秘密枪决。军法处审问时,向忠发虽然作了自首叛变的供词,熊式辉却没有再呈报,即按蒋的复电执行了。
由此看来,向忠发之死是与熊式辉与蒋介石往复的这几封电报密切相关。但是,这个解说,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可靠。因为,作为电报的事主,即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当时他并不在上海!据《熊式辉回忆录》载,在向忠发被捕前后之际,熊式辉所记录他本人的活动行踪是:
(1931年6月)18日,余骨创甫痊,挟杖赴赣就兼任总司令部参谋长;19日,抵南昌部署粗定;20日,默察内外情势;22日,(蒋)总司令抵南昌,召集将领会议;25日,总部令何应钦为剿匪前敌总司令。
这就是说,在向忠发被捕前后,熊式辉已到江西南昌,就任所兼的“剿共”总司令部参谋长之职,而根本不在上海。并且,是同蒋介石一起,在江西南昌国民党军的“剿共”总司令部,共谋第三次对江西苏区的围剿战事。当时,他天天就与蒋介石在一起,真有什么事,他还用得着给蒋介石发电报吗?因此,上述几封所谓熊、蒋的示复密电,应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会不会是上海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其他人,给熊式辉发了请示电报,而熊就近请示了蒋介石,又再转发给上海方面了呢?在《熊式辉回忆录》中,没有这样的记载。不仅没有说这样的示复电报之事,甚至连向忠发被他治下的淞沪警备司令部捕获的大事,在洋洋近四十万言的日记型回忆录中,熊式辉都没有半个字的说法。这着实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熊式辉的难言之隐
对向忠发的被捕与处决,熊式辉为何却无任何说辞呢?
熊式辉在他的回忆录中,充满了对共产党的抨击之语,开口“共匪”,闭口“朱毛匪军”,因此,对中共首脑人物的被捕,他不会有任何同情。但,对抓捕向忠发一事,他却居然只字不提,岂不反常?
是不是无关军事的事情,熊式辉便不记录?也不是!对于1929年12月21日他派人在上海租界内侦察、并于22日逮捕国民党“西山会议”派首领居正等人,及1931年8月30日在上海,国民党当局抓捕共产国际远东部工作人员牛兰、缴获若干共产国际文件的事,熊式辉在回忆录中,都记得清清楚楚。然而,独独对离牛兰事件仅仅两个多月的向忠发被捕一事,熊却未置一字。
这一切表明:熊式辉对于向忠发被捕与随后处决一事,可能有着难言之隐,不能说,不愿说。就是事情过去了几十年,也铁心让其尘封于历史。当时他人虽在江西,但淞沪警备司令部,毕竟仍是以他为首,因而,为“淞沪警”隐,也就是为他熊某人隐。
在向忠发的问题上,熊式辉可能会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呢?
解开历史谜团的密钥
到目前为止,比较符合逻辑的结论就是:向忠发的死,是一个意外,是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一个作业差错,而所谓“处决”云云,纯为虚构宣传。
并且,这个“作业差错”,错的程度很大,大到熊式辉几十年后还不愿面对。那么,到底是什么“作业差错”呢?
据张纪恩回忆,当时国民党军法处的审问者,给他看了一张向忠发坐电椅受刑的照片,意思是警告张不要步向忠发后尘。这张照片,就是解开历史谜团的密钥。
算起来,向忠发在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最多只活了26个小时。在此期间,第一,中共再没有人因向忠发的被捕,而发生有党员遭到国民党方面逮捕之事;第二,向忠发并未作出国民党方面最想要的招供。
的确,向忠发被捕后,曾作有一份供词。据张纪恩回忆,他在被转到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受审时,审问者给他出示过向忠发的供词,张纪恩说:“向忠发的供词,那是用毛笔写在十行毛边纸上的,约两三页。”
仅仅二三页的十行毛边纸,还是用毛笔写,那能写几个字?
1933年10月,国民党中统特务机关出版的《转变》一书,刊登了一篇有数千字的《前共党中委兼总书记向忠发的自供》,详细有序地叙说了中共很多重要的组织及重要人员的情况,声称是向忠发被捕后的供词。然而,在这篇供词,有很多疑点。例如,“供词”中涉及的关向应、余昌生等几名中共活动家,向忠发被捕前,均已化名被关押在国民党龙华监狱内了,而向忠发也都知道。但向忠发的被捕,却并没有暴露这些人,没有影响他们处境的恶化,而且他们不久后均被保释,安全出狱了。张纪恩、张月霞的情况也是这样,他俩不仅始终未暴露真实姓名及共产党员身份,而且,很快张月霞就获释,而张纪恩也只是以“窝藏赤匪,隐而不报”的罪名,被判处五年徒刑。再则,张纪恩亲眼看到向忠发的那份供词,即那仅仅两三页的十行毛边纸内,显然,是不可能有数千字内容的。
实际上,《转变》中那些真真假假的内容,若由当时叛变不久的前中共特科头头顾顺章捉刀来炮制,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国民党特务机关搞造假把戏,来对共产党人进行心理战,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如国民党特务机关1932年2月在上海几大报上刊登所谓《伍豪等脱离共党启事》,欲离间中共人员、诬害周恩来的事件,就是显著一例。因此,所谓《前共党中委兼总书记向忠发的自供》,伪作的可能性很大。
而如果所谓向忠发的自供是伪作,如果向忠发在这26个小时内,是拒不供出国民党很需要的东西,那么,国民党特务机关对付向忠发的,就必然是刑讯室 “待遇”:施以严厉酷刑,拷打逼供。对此,前述那张向忠发受电刑的照片情况,就是铁证。那么,时年已52岁、并不年轻了的向忠发,会不会暴毙于国民党特务机关逼供的惨烈酷刑之下?如果真如此,在向忠发问题上,对熊式辉为何始终处以缄默,就不难解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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