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过去了,回忆过去时,他无法面对镜头……(李竑 摄)
刘荣贵说,20年前,当“金色冒险号”上的偷渡者们被海岸警卫队发现时,他们欣喜大过恐惧。因为海上暗无天日的煎熬后,被人发现就意味着保住了命。(资料图)
据美国《侨报》报道,1993年6月“金色冒险号”(Golden Venture)在纽约皇后区搁浅,震惊全美,成为华人偷渡历史上的重大事件。20年后,该报几经辗转,找到当年亲历者,再现了当年惊心的一幕。
刘荣贵(应采访者要求,姓名用化名):我是长乐人,家中兄弟姐妹四个,我最小。没读几年书,上到小学四年级就不学了。27岁那年,村里很多人到美国,我跟父母说在家也没什么出息,想到美国闯闯。家里穷,没钱把四个孩子都送出来,父母、哥哥姐姐疼我,就把机会让给了我。我那时的偷渡费是2万美元。
船舱是畜生呆的地方 记得我在福州一家旅社集中后,坐飞机到云南,从云南爬山到缅甸,从缅甸进入泰国,最后在泰国乘上“金色冒险号”。
当我第一眼看到“金色冒险号”时,感觉它就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货轮,和其他偷渡船一样,它也进行了伪装,缆绳、空集装箱被堆放在甲板上。泰国并不是“金色冒险号”的第一站,我上船时,船上已经有三四十人了。船从泰国出发后,还一路接人,直到最后装了200多人。
我们都住在底舱,底舱昏暗、狭窄,虽然有厕所,但那么多人用,臭气冲天。200多人挤在里面,身体的酸臭味和排泄物的气味混在一起,上船时给每人发两床被子,一床垫在下面,一床盖在身上,到最后,肥肥大大的虱子在人身上、在棉被里到处爬。那真是畜生呆的地方!要命的是,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必须在底舱呆着,一呆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大半月。“金色冒险号”这艘破船一直坏,一路走走停停,记得停靠在玻利维亚时,有几十人实在受不了了,就从船尾跳海逃走了。
为淡水、为女人,偷渡者大打出手 在船上好几个月,大家经常为了淡水、女人、公仔面、赌博而大打出手。大海上航行,淡水就是生命,可淡水的补给经常不够,最困难的时候,10个人就发一瓶矿泉水应急。水不够,就常发生抢水,我曾听说有艘船上因为一杯水,就出了一条人命。
没有水就意味着也没有饭吃,记得有一天,大家渴得、饿得实在受不了了,集体用手猛敲打船板,逼着船长打开雷达,寻找雨区。而平时为了避免被发现,船在航行时都不开雷达。
船到了雨区,大家冲上甲板,七手八脚,一边把大帐篷打开接雨水,一边嘴巴朝天,让雨水灌进来。当雨水进入我的嘴巴时,我整个人要瘫了,我拼命张大嘴巴,久久都不肯合上,就觉得嘴里的水还是太少太少!
除了水,船上打架最多的就是为女人。可以说坐偷渡船出来的女人几乎没有完整身子出去的。一方面,男人寂寞找女人,另一方面,女人为求生而委身。人到了那份上,最本性的东西都暴露出来了,女人开始都是被迫的,但一旦委身后,她们竟然发现了好处,比如:淡水有保证了,食物有保证的,可以不睡在统舱了,可以坐到甲板上高声谈笑了。后来,她们也泰然处之了。甚至个别人还因攀上小蛇头、打手而趾高气扬,对统舱里的男人一副看不起的样子。
你问我既然坐船出来的女人都有如此境遇,她们的家人或她们自己为什么还愿意花钱坐船偷渡出来?据我了解,一部分是被蛇头骗了,开始时说到泰国后坐飞机到美国,等到了泰国,再告诉她们,没办法坐飞机了,只能坐船,不肯上船的,叫打手打,逼着她们上船。还有一种是家境贫寒的女子,那时坐飞机和乘船差9000美元,没钱人就选择了乘船。
人蛇暴动,“金色冒险号”抢滩纽约 “金色冒险号”到玻利维亚又坏了,停了好几个月,最后再次出发,驶往目的地纽约。当船靠近纽约公海时,并没有直接开进去。我从打手们的聊天中得知,他们原计划让羊头湾的渔船出来,把我们接进去,但一直联系不上。
没人出来接我们,我们在纽约外公海来来回回地兜着,大约兜了7天,船上的水、食物一天天少了,大家着急、害怕的情绪一天天严重了。为了求生,几个长乐人组织起来,跟船长交涉,希望他把船开进美国海域,但遭到船长的拒绝。船长说,还在联系前来接应的人,希望大家耐心等待。
有天晚上,突然有人发现船漏水了,大家一下子慌了。没有吃、没有喝、船又漏水了,眼前只有死路一条。用打手们话说,人蛇发生了“暴动”。
在几名长乐人的带领下,大家抢过小蛇头、打手的枪、刀,把他们捆绑起来;有人动手撬了船长的保险箱,把钱抢走了。有人逼着船长靠岸,有人把棉被抱上甲板,在甲板上点燃起来,有人脱下衣服,在甲板上用力挥舞……那时,我们不怕被抓,我们希望被人发现,我们要人来救我们的命!
船终于向纽约方向行驶,我们终于看到灯光了!几个自认为水性好的渔民跳下了船。他们以为离岸很近了,可以游到。毕竟这趟行程历经千辛万苦,快到美国了,他们不甘心被抓了又送回去。可是他们真的不知道6月纽约的海水有多么冰冷,不知道到离岸边还有那么远,后来我听说从他们跳海的地方到岸边小船还要开半个小时。
看着跳下去的人一个个不见了,大家心更慌了。突然,我们听到头顶上直升飞机轰鸣声,接着,我们看到有船只远远向我们驶来。当听到有人向我们喊话时,所有人都非常高兴——“我们的命保住了!"
船只向我们靠近,大家非常自觉,双手抱头站在甲板上等待执法人员上来。执法人员上船后,让我们排着队下船,在海滩上,一个个报上自己的名字,让他们清点人数。接着,我们被分批送往不同的监狱。我被送到纽约白原市附近的一所监狱,进了监狱打了指模后,我们就有吃的了。
20天左右,我被亲戚保释出来,我是第一批被保释的人之一。出来后,我就到芝加哥一个朋友开到店里打工,从打杂开始,后来做炒锅。
活下来了,孑然一身,孤独人生 你问我拿到身份没有?一言难尽呀! 出来后,我找了律师办身份。两三年后,在打工的地方我结交了一个女孩,我非常喜欢她。后来,因要到外州工作,我把女友交待给前老板夫妇照应,没想到,老板娘把我已经怀孕的女友介绍给她侄儿,女友因此打掉了我们的孩子。我知道后简直要疯了,不久,又传来我母亲在福州病逝的消息,我彻底被击垮了。
坐“金色冒险号”过来,我像死过一次,这次,我感觉是第二次死了!我把工辞掉,把自己关在屋内几个月,哪儿也不去。就在这期间,我接到了上庭通知,万念俱灰的我庭也不去上,所以,我至今还没有身份。
自从那次被深爱的女人绝情地抛弃后,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现在,我已经46岁了,仍然一个人。单身汉一个,打工是赚了些钱,但我休息时就打牌,所以也没剩什么钱。
20年了,身份没弄到,婚也没结,也没有自己的店,还在打工,嗨!我认为自己运气不好。曾有两个朋友向我借钱,一个出车祸死了,一个被人捅死了,借出去的几万块钱都拿不回来了,现在乡里乡亲也不敢找我借钱了。(李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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